魏书·列传·卷七(3)

2016-03-31  |  

  及幸代,车驾北巡,留澄简旧臣。初,魏自公侯以下,迄于选臣,动有万数, 冗散无事。澄品为三等,量其优劣,尽其能否之用,咸无怨者。驾还洛京,复兼右 仆射。

  高祖至北邙,遂幸洪池,命澄侍升龙舟,因赋诗以序怀。高祖曰:“朕昨夜梦 一老公,头鬓皓白,正理冠服,拜立路左。朕怪而问之,自云晋侍中嵇绍,故此奉 迎。神爽卑惧,似有求焉。”澄对曰:“晋世之乱,嵇绍以身卫主,殒命御侧,亦 是晋之忠臣;比干遭纣凶虐,忠谏剖心,可谓殷之良士。二人俱死于王事,坟茔并 在于道周。然陛下徙御殷洛,经殷墟而布吊比干,至洛阳而遗嵇绍,当是希恩而感 梦。”高祖曰:“朕何德,能幽感达士也?然实思追礼先贤,标扬忠懿。比干、嵇 绍皆是古之诚烈,而朕务浓于比干,礼略于嵇绍,情有愧然。既有此梦,或如任城 所言。”于是求其兆域,遣使吊祭焉。萧鸾既杀萧昭业而自立,昭业雍州刺史曹虎 请以襄阳内附。分遣诸将,车驾将自赴之。豫州又表,虎奉诚之使不复重来。高祖 引澄及咸阳王禧、彭城王勰、司徒冯诞、司空穆亮、镇南李冲等议之。高祖曰: “比得边州表云,襄阳慕化,朕将鸣銮江沔,为彼声势。今复表称,更无后信,于 行留之计,竟欲如何?”禧等或云宜行,或言宜止。高祖曰:“众人纷纭,意见不 等,朕莫知所从。必欲尽行留之势,使言理俱暢者,宜有客主,共相起发。任城与 镇南为应留之议,朕当为宜行之论,诸公俱坐听得失,长者从之。”于是高祖曰: “二贤试言留计也。”冲对曰:“臣等正以徒御草创,人斯乐安,而应者未审,不 宜轻尔动发。”高祖曰:“襄阳款问,似当是虚。亦知初迁之民,无宜劳役。脱归 诚有实,即当乘其悦附,远则有会稽之会,近则略平江北。如其送款是虚,且可游 巡淮楚,问民之瘼,使彼土苍生,知君德之所在,复何所损而惜此一举?脱降问是 实,而停不抚接,不亦稽阻款诚,毁朕大略也。”澄曰:“降问若审,应有表质。 而使人一返,静无音问,其诈也可见。今代迁之众,人情恋本,细累相携,始就洛 邑,居无一椽之室,家阙儋石之粮,而使怨苦即戎,泣当白刃,恐非歌舞之师也。 今兹区宇初构,又东作方兴,正是子来百堵之日,农夫肆力之秋,宜宽彼逋诛,惠 此民庶。且三军已援,无稽赴接。苟其款实,力足纳抚,待克平襄沔,然后动驾。 今无故劳涉,空为往返,恐挫损天威,更成贼胆。愿上览盘庚始迁之艰难,下矜诗 人《由庚》之至咏,辑宁新邑,惠康亿兆。”而司空亮以为宜行,公卿皆同之。澄 谓亮曰:“公在外见旌钺既张,而有忧色,每闻谈论,不愿此行,何得对圣颜更如 斯之语也?面背不同,事涉欺佞,非所谓论道之德,更失国士之体。或有倾侧,当 曰公辈佞臣。”李冲曰:“任城王可谓忠于社稷,愿陛下深察其言。臣等在外,皆 惮征行,唯贵与贱,不谋同辞。仰愿圣心裁其可否。”高祖曰:“任城适以公等从 朕,有如此论。不从朕者,何必皆忠而通识安危也。小忠是大忠之贼,无乃似诸?” 澄曰:“臣既愚暗,不识大理,所可言者,虽涉小忠,要是竭尽微款,不知大忠者 竟何据?”高祖曰:“任城脱居台鼎之任,欲令大忠在己也。”澄曰:“臣诚才非 右弼,智阙和鼎,脱得滥居公铉,庶当官而行,不负愚志。”高祖大笑。澄又谓亮 曰:“昔汲黯于汉武前面折公孙食脱粟饭,卧布被,云其诈也。于时公孙谦让下之。 武帝叹汲黯至忠,公孙长者,二人称贤。公既道均昔士,愿思长者之言。”高祖笑 曰:“任城欲自比汲黯也。且所言是公,未知得失所在,何便谢司空也。”驾遂南 伐。

  五等开建,食邑一千户。后从行征至悬瓠,以笃疾还京。驾饯之汝汶,赋诗而 别。车驾还洛,引见王公侍臣于清徽堂。高祖曰:“此堂成来,未与王公行宴乐之 礼。后东阁庑堂粗复始就,故今与诸贤欲无高而不升,无小而不入。”因之流化渠。 高祖曰:“此曲水者亦有其义,取乾道曲成,万物无滞。”次之洗烦池。高祖曰: “此池中亦有嘉鱼。”澄曰:“此所谓‘鱼在在藻,有颁其首’。”高祖曰:“且 取‘王在灵沼,于韧鱼跃’。”次之观德殿。高祖曰:“射以观德,故遂命之。” 次之凝闲堂。高祖曰:“名目要有其义,此盖取夫子闲居之义。不可纵奢以忘俭, 自安以忘危,故此堂后作茅茨堂。”谓李冲曰:“此东曰步元庑,西曰游凯庑。此 堂虽无唐尧之君,卿等当无愧于元、凯。”冲对曰:“臣既遭唐尧之君,不敢辞元、 凯之誉。”高祖曰:“光景垂落,朕同宗则有载考之义,卿等将出无还,何得默尔, 不示德音。”即命黄门侍郎崔光、郭祚,通直郎邢峦、崔休等赋诗言志。烛至,公 卿辞退。李冲再拜上千万岁寿。高祖曰:“卿向以烛至致辞,复献千万之寿,朕报 卿以《南山》之诗。”高祖曰:“烛至辞退,庶姓之礼;在夜载考,宗族之义。卿 等且还,朕与诸王宗室,欲成此夜饮。”

  又从幸鄴。还洛,以出纳之劳,增邑五百户。坐公事免官。寻兼吏部尚书。恆 州刺史穆泰在州谋反,推朔州刺史、阳平王颐为主。颐表其状。高祖召澄入见凝闲 堂,曰:“适得阳平表曰:穆泰谋为不轨,招诱宗室。脱或必然,迁京甫尔,北人 恋旧,南北纷扰,朕洛阳不立也。此事非任城不办,可为我力疾向北。如其弱也, 直往擒翦;若其势强,可承制发并肆兵以殄之。虽知王患,既是国家大事,不容辞 也。”澄曰:“泰等愚惑,正恋本为此,非有远图。臣诚怯弱,不惮是辈,虽复患 惙,岂敢有辞!谨当罄尽心力,继之以死。愿陛下勿忧。”高祖笑曰:“得任城此 行,朕复何忧也。”遂授节,铜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恆州事。行达雁门, 太守夜告泰已握众西就阳平,城下聚结,唯见弓仗。澄闻便速进。时右丞孟斌曰: “事不可量,须依敕召并肆兵,然后徐动。”澄曰:“泰既构逆,应据坚城,而更 迎阳平,度其所为,似当势弱。泰既不相拒,无故发兵,非宜也。但速往镇之,民 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出其不意。又遣治书侍御史李焕先赴,至即擒泰,民情怡 然。穷其党与,罪人皆得,钜鹿公陆睿、安乐侯元隆等百余人皆狱禁。具状表闻, 高祖览表大悦,召集公卿以下以表示之,曰:“我任城可谓社稷臣也,寻其罪案, 正复皋陶断狱,岂能过之?”顾谓咸阳王等曰:“汝等脱当其处,不能办此。”车 驾寻幸平城,劳澄曰:“任城此行,深副远寄。”对曰:“陛下威灵远被,罪人无 所逃刑,臣何劳之有?”引见逆徒,无一人称枉。时人莫不叹之。高祖顾谓左右曰: “昔仲尼云:‘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然圣人之听讼,殆非常人所匹; 必也无讼,今日见之矣。”以澄正尚书。

  车驾南伐,留澄居守,复兼右仆射。澄表请以国秩一岁租布帛助军资,诏受其 半。高祖幸鄴,值高车树者反叛,车驾将亲讨之。澄表谏不宜亲行。会江阳王继平 之,乃止。高祖还洛,引见公卿。高祖曰:“营国之本,礼教为先。朕离京邑以来, 礼教为日新以不?”澄对曰:“臣谓日新。”高祖曰:“朕昨入城,见车上妇人冠 帽而著小襦袄者,若为如此,尚书何为不察?”澄曰:“著犹少于不著者。”高祖 曰:“深可怪也!任城意欲令全著乎?一言可以丧邦者,斯之谓欤?可命史官书之。” 又曰:“王者不降佐于苍昊,皆拔才而用之。朕失于举人,任许一群妇人辈奇事, 当更铨简耳。任城在省,为举天下纲维,为当署事而已?”澄曰:“臣实署事而已。” 高祖曰:“如此便一令史足矣,何待任城?”又曰:“我遣舍人宣诏,何为使小人 闻之?”澄曰:“时虽有干吏,去榜亦远。”高祖曰:“远则不闻,闻则不远。既 得闻诏,理故可知。”于是留守群臣遂免冠谢罪。寻除尚书右仆射。萧宝卷遣其太 尉陈显达入寇汉阳。是时高祖不豫,引澄入见清徽堂。诏曰:“显达侵乱,沔阳不 安,朕不亲行,莫攘此贼。朕疾患淹年,气力惙弊,如有非常,委任城大事。是段 任城必须从朕。”澄涕泣对曰:“臣谨当竭股肱之力,以命上报。”遂从驾南伐。 高祖崩,澄受顾命。

  世宗初,有降人严叔懋告尚书令王肃遣孔思达潜通宝卷,图为叛逆,宝卷遣俞 公喜送敕于肃,公喜还南,肃与裴叔业马为信。澄信之,乃表肃将叛,辄下禁止。 咸阳、北海二王奏澄擅禁宰辅,免官归第。

  寻出为平西将军、梁州刺史。辞以母老。除安东将军、相州刺史,复固辞。改 授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寻徵赴季秋讲武。除都督淮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 扬州刺史。下车封孙叔敖之墓,毁蒋子文之庙。频表南伐,世宗不许。又辞母老, 乞解州任,寝而不报。加散骑常侍。

  澄表曰:“臣参训先朝,藉规有日,前言旧轨,颇亦闻之。又昔在恆代,亲习 皇宗,熟秘序疑

  庭无阙日。臣每于侍坐,先帝未常不以《书典》在怀,《礼经》 为事,周旋之则,不辍于时。自凤举中京,方隆礼教,宗室之范,每蒙委及,四门 之选,负荷铨量。自先皇升遐,未遑修述。学宫虚荷四门之名,宗人有阙四时之业, 青衿之绪于兹将废。臣每惟其事,窃所伤怀。伏惟圣略宏远,四方罕务,宴安之辰, 于是乎在。何为太平之世,而令子衿之叹兴焉;圣明之日,而使宗人之训阙焉。愚 谓可敕有司,修复皇宗之学,开辟四门之教,使将落之族,日就月将。”诏曰: “胄子崇业,自古盛典,国均之训,无应久废,尚书更可量宜修立。”澄又表母疾 解州任,不听。

  萧衍将张嚣之寇陷夷陵戍,澄遣辅国将军成兴步骑赴讨,大破之,复夷陵,嚣 之遁走。又遣长风戍主奇道显攻萧衍阴山戍,破之,斩其戍主龙骧将军、都亭侯梅 兴祖。仍引攻白槁戍,又破之,斩其宁朔将军、关内侯吴道爽。澄表曰:“萧衍频 断东关,欲令巢湖泛溢。湖周回四百余里,东关合江之际,广不过数十步,若贼计 得成,大湖倾注者,则淮南诸戍必同晋阳之事矣。又吴楚便水,且灌且掠,淮南之 地,将非国有。寿阳去江五百余里,众庶惶惶,并惧水害。脱乘民之愿,攻敌之虚, 豫勒诸州,纂集士马,首秋大集,则南渎可为饮马之津,霍岭必成徙倚之观。事贵 应机,经略须早。纵混一不可必果,江西自是无虞。若犹豫缓图,不加除讨,关塞 既成,襄陵方及,平原民戍定为鱼矣。”诏发冀、定、瀛、相、并、济六州二万人, 马一千五百匹,令仲秋之中毕会淮南,并寿阳先兵三万,委澄经略。

  先是朝议有南伐之意,以萧宝夤为东扬州刺史据东城,陈伯之为江州刺史戍阳 石,以澄总督二镇,授之节度。至是勒兵进讨。以东关水冲,大岘险要,东关纵水, 阳石、合肥有急悬之切;不图大岘,则历阳有乘险之援,淮陵陆道,九山水路,并 宜经略。于是遣统军傅竖眼、王神念等进次大岘、东关、九山、淮凌,皆分部诸将, 倍道据之;总勒大众,络绎相接。而神念克其关要、颍川二城,斩衍军主费尼。而 宁朔将军韦惠、龙骧将军李伯由仍固大岘。澄遣统军党法宗、傅竖眼等进军克之, 遂围白塔、牵城。数日之间,便即逃溃。衍清溪戍望风散走。衍徐州刺史司马明素 率众三千,欲援九山;徐州长史潘伯邻规固淮陵;宁朔将军王燮负险焦城。法宗进 克焦城,破淮陵,擒明素,斩伯邻。其济阴太守王厚强、庐江太守裴邃即亦奔退。 诏澄曰:“将军文德内昭,武功外暢,奋扬大略,将荡江吴。长旌始舒,贼徒慑气, 锐旅方驰,东关席卷。想江湖弭波,在旦夕耳。所送首虏,并已闻之。”

  初,澄出讨之后,衍将姜庆真袭据寿春外郭,齐王萧宝夤击走之。长史韦缵坐 免官,澄以在外无坐。遂攻钟离。又诏:“钟离若食尽,三月已前,固有可克,如 至四月,淮水泛长,舟行无碍,宜善量之。前事捷也,此实将军经略,勋有常焉。 如或以水盛难图,亦可为万全之计,不宜昧利无成,以贻后悔也。”萧衍冠军将军 张惠绍、游击将军殷暹、骁骑将军赵景悦、龙骧将军张景仁等率众五千,送粮钟离。 澄遣统军王足、刘思祖等邀击惠绍等,大破之。获惠绍、殷暹、景仁及其屯骑校尉 史文渊等军主以上二十七人。既而遇雨,淮水暴长,引归寿春。还既狼狈,失兵四 千余人。频表解州,世宗不许。有司奏军还失路,夺其开府,又降三阶。时萧衍有 移,求换张惠绍。澄表请不许,诏付八座会议。尚书令、广阳王嘉等奏宜还之,诏 乃听还。后果复寇边。

  转澄镇北大将军、定州刺史。初,民中每有横调,百姓烦苦,前后牧守,未能 蠲除。澄多所省减,民以忻赖。又明黜陟赏罚之法,表减公园之地,以给无业贫口, 禁造布绢不任衣者。母孟太妃薨,居丧毁瘠,当世称之。服阕,除太子太保。

  于时高肇当朝,猜忌贤戚。澄为肇间构,常恐不全,乃终日昏饮,以示荒败。 所作诡越,时谓为狂。

  世宗夜崩,时事仓卒,高肇拥兵于外,肃宗冲幼,朝野不安。澄疏斥不预机要, 而朝望所属。领军于忠、侍中崔光等奏澄为尚书令,于是众心忻服。又加散骑常侍、 骠骑大将军,寻迁司空,加侍中。俄诏领尚书令。

  初,正始之末,诏百司普升一级,而执事者不达旨意,刺史、守、令限而不及。 澄奏曰:“窃惟云构郁起,泽及百司,企春望荣,内外同庆。至于赏陟,不及守宰, 尔来十年,冤讼不绝。封回自镇远、安州入为太尉长史,元匡自征虏、恆州入作宗 卿,二人迁授,并在先诏。应蒙之理,备在于斯。兼州佐停私之徒,陪臣郡丞之例, 尚蒙天泽下降,荣及当时。然参佐之来,皆因府主。今府主不沾,佐官独预,弃本 赏末,愚谓未允。今计刺史、守、宰之官,请准封回,悉同泛限,上允初旨百司之 章,下覆讼者元元之心。”诏曰:“自今已后,内外之事,尝经先朝者,不得重闻。” 澄奏曰:“臣闻尧悬谏诤之鼓,舜置诽谤之木,皆所以广耳目于刍荛,达四聪于天 下。伏惟太祖开基,化隆自远,累圣相承,于今九帝。重光叠照,污隆必同,与夺 随时,道无恆体。思过如渴,言重千金,故称无讳之朝,迈踪三、五。高祖冲年纂 历,文明协统,变官易律,未为违典。及慈圣临朝,母仪宇县,爰发慈令,垂心滞 狱,深枉者仰日月于九泉,微屈者希曲照于盆下。今乃格以先朝,限以一例,斯诚 奉遵之本心,实乖元元之至望。在于谦挹,有乖旧典。谨寻抱枉求直,或经累朝。 毫厘之差,正之宜速;谬若千里,驷马弗追。故礼有损益,事有可否,父有诤子, 君有谏臣,琴瑟不调,理宜改作。是以防川之论,小决则通;乡校之言,拥则败国。 矧伊陈屈,而可抑以先朝。且先朝屈者,非故屈之,或有司爱憎,或执事浊僻,空 文致法,以误视听。如此冤塞,弥在可哀。僭之与滥,宁失不经,乞收今旨,还依 前诏。”诏曰:“省奏,深体毗赞之情,三皇异轨,五代殊风,一时之制,何必诠 改。必谓虚文设旨,理在可申者,何容不同来执。可依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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