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玄学和儒学

　　东汉中叶以后，外戚、宦官迭相专政，政治日趋腐败。面对这种社会政治现实，以太学生为代表的一些人对现实政治持批评态度。他们站在外戚、朝官一边反对当政的宦官。宦官制造了两次鈥湹筹乐�祸鈥潱�残酷迫害反对派。在残酷的政治迫害下，许多文人士大夫开始不过问政治，采取消极避世的态度。

　　东汉末年，曹操掌权，即以法治天下。他在用人上提出唯才是举，曾下令：鈥溄裉煜碌梦薇缓只秤穸�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盗嫂受金遇未而无知者乎？鈥潱ā度�国志路魏志路武帝纪》），这种只问才能不问德行的思想，是直接与东汉以来儒家的名教相对抗的。曹操杀了对他存大功的荀彧、崔琰、毛玠等人，也使一些人心惊胆战。

　　东汉末年以来的政治形势的变化，影响了人们的政治态度和意识形态。政治上他们从过问政治、砥砺名教和积极的现世态度，转变为不问政治、逃避现实、以求明哲保身；思想上他们接受了消沉的、对事不作反抗的，但又含有思想解放的老、庄思想。以老、庄、易为内容的玄学思想，开始抬头。

　　魏普时期洛阳的玄风及其东渡

　　汉末三国，由儒学到玄学的转化中，马融、郭泰、何晏和王弼四人，起着重要的影响，他们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人物。

　　马融，东汉中后期人，是一名儒。邓骘仰其名，召为舍人，马融不就，客居凉州武都汉阳。遇羌人暴动，边境扰乱，米谷踊贵，自关以西，道殣相望。马融后悔未应邓骘之召，对他的朋友说，鈥湽湃擞醒裕�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所以然者，生贵于天下也。今以曲俗飓尺之羞，灭无资之躯，殆非老庄所谓也鈥潱ā逗蠛菏�路马融传》）。遂往应邓骘之召，也就是这位大儒，为了保全生命，为大将军外戚梁冀诬害名臣李固，并作大将军《西第颂》。政治上堕落的人，生活上无不堕落。马融就是鈥溇邮匮燮鳎�多有侈饬，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鈥潱ā逗蠛菏�路马融传》）。他以老庄哲学作为对自己行为的辩解和灵魂的安慰。他为《老子》作注，竭力捏合儒家和老庄。

　　郭泰，生于东汉晚年。当时政治极端腐败，知识阶层的人曾激烈地起来反对，要求改良政治，但在残酷迫害下，他们对政治前途失去信心。时身为大学生领袖的郭泰说：鈥溛嶂绮烊耸拢�夜看乾象，大之所废，不可支也。鈥︹�� 虽在原陆，犹恐沧海流横，吾其鱼也。鈥︹�ξ慈粞裔兑蒙瘛Ｓ樾呐砝希�优哉游哉，聊以卒岁。鈥潱ā侗�朴子路正郭篇》）南州高士徐穉使人劝郭泰：鈥湸笫鹘�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鈥潱ā逗蠛菏�路徐穉传》）郭泰、徐穉的思想，反映汉末知识阶层思想的低沉。低沉的思想潮流，为老庄思想和玄学的发展提供了温床。

　　何晏、王弼，是玄学的奠基人。《文心雕龙路论说篇》称： 鈥溒�至正始，务欲守之，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冉（老子）、周（庄子）当路，与尼父（孔子）争涂矣。鈥潯堆帐霞已�路勉学篇》也指出：鈥満侮獭⑼蹂觯�祖述玄宗。鈥︹�χ比∑淝宓�雅论，剖玄析微，宾主往复，娱心悦耳，非济世成俗之要也。鈥︹�Α蹲�》、《老》、《周易》，总谓三玄。鈥�

　　何晏、王弼，都祖述老、庄，大煽玄风。何晏著有《道德论》（此据《三国志路魏志路曹爽传》，张湛注《列子路天瑞篇》引何晏作《道论》）。王弼著有《老子注》、《周易注》、《周易略例》，还著有《老子指略》。

　　何晏的主要论点是：鈥溙斓赝蛭铮�皆以鈥樜尬�鈥櫸�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成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咸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鈥樜掴�欀�为用，无爵而贵矣。鈥潱ā督�书路王衍传》）这里所谓 鈥溄砸遭�樜尬�鈥櫸�本鈥潱�可能多了一鈥溛�鈥澴郑�应该是鈥溄砸遭�樜掴�櫸�本鈥潯Ｒ韵录妇浠埃�也都是讲鈥溛掴�澋模�不是讲鈥溛尬�鈥潯ｂ�溛掴�澓外�溛尬�鈥澓�义是不同的。

　　王弼的主要论点，大体与何晏相同，也是把鈥溛掴�澦党赏蛴械谋咎濉Ｋ�认为：鈥湻蛭镏�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无形，由乎无名。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鈥潱ā独献又嘎浴罚�

　　何晏、王弼祖述老、庄，阐扬玄学，但两人都尊崇孔子。何晏著有《论语集解》，此书现尚存。王弼著有《论语释疑》，此书已佚，但部分内容保存在皇侃的《论语义疏》和邢昺的《论语正义》中。他们注释《论语》，与汉儒的解经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注重讲《论语》的微言大意，而且多从玄学的角度加以发挥。

　　宇宙万物（包括人类社会）都是客观存在的，它们的发展变化都是有规律的。这规律是客观规律，是自然规律。合乎这个规律的就是正确的，就是道理，就是鈥湹棱�潯Ｈ绾慰创�自然、社会，自然和社会的变化，这是哲学问题；古往今来的认识，是千差万别的。

　　儒家有儒家的认识。《中庸》称：鈥溙烀�之为性，率性之为道，修道之为教鈥潯Ｐ裕�就是客观自然、客观规律；顺着性走，即顺乎自然走，就是道：把顺乎自然的道加以修饬整齐，就是教。

　　儒家虽然讲性、道、教的关系，但儒家所重的却是教。儒家是政治家、教育家、人事家，而不是哲学家。至少不怎么太讲宇宙万物的本体这些哲学问题。对鈥溞遭�潯⑩�湹棱�潱�只是说说而已。

　　玄学，是哲学。玄学讲世界万事万物的本体。比起儒家来，老、庄和玄学追求解释宇宙万事万物更根源的东西。

　　在玄学家眼里，宇宙万事万物都生于鈥溛掴�潱�无生有，有生一切。前面所引何晏、王弼的言论，都讲的是这个意思。无，要给一个名称的话，就是鈥湹棱�潯Ｈ缤蹂鋈衔�：鈥湹勒撸�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鈥潱ㄐ蠒m《论语正义述而篇》鈥溨居诘棱�澗涫枰�《论语释疑》）《老子》书中有一句鈥湹莱Ｎ尬�鈥潯＞萃蹂鲎⒄饩浠笆氢�溗匙匀灰测�潯ｂ�溛尬�鈥澗褪撬匙匀弧�

　　这里可以看到儒学、玄学的同和异。儒学和玄学都承认自然的存在，自然有其自己的发展规律，这就是鈥湹棱�潯Ｕ馐撬�们的共同处。但如何对待鈥湹棱�潱�两家就不同了。儒学认为应该鈥溄题�潱�即应该鈥溞薜棱�潱�把自然朴素的道加以文饬整齐，这就要鈥溣形�鈥潯Ｐ�学认为要顺乎自然，顺乎道；顺乎道，顺乎自然，就要鈥溛尬�鈥潯�

　　认识上虽然有这不同，但在实际问题上，何晏、王弼，都不反对儒家的名教。名教的鈥溄题�潱�就是鈥溞薜乐�为教鈥澋拟�溄题�潯Ｋ�们认为自然就是道，无为就是顺乎自然：名教不能离开道，名教应当体现自然。顺乎自然和体现自然没有矛盾。这样，自然和名教就统一起来了。

　　老庄鈥溩匀烩�澓腿寮意�溍�教鈥澋耐骋唬�不仅是何晏、王弼的思想，而且是西晋玄学的主流思想。《世说新语路文学篇》记有这样一个故事：鈥溁感�子（修）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衍）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鈥澆畈欢嗤�样内容的故事又见之《晋书路阮籍传附瞻传》：鈥溔钫凹�司徒王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戎恣嗟良久，即命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鈥澒适鲁鲋�王衍、桓修还是出自王戎、阮瞻，问题不大。他们都是西晋玄学的正统派人物，代表的都是玄学中的主流思想。在正统派眼里，名教、自然是统一的。

　　魏晋之际，司马氏为了夺权，对党于曹氏的反对派，采取了残酷的镇压手段。这就使得玄学阵营出现分化。依附司马氏的一派（他们之中也有并非真心依附，只是在恐怖面前不得不低头），一面谈玄一面不离名教。如王衍，就一面谈玄，一面欣赏桓修的老庄和圣教鈥溄�无同鈥澋拇鸢浮Ｉ教吴�溞院美献�鈥潱�是所谓竹林七贤之一，他曾上疏晋武帝，劝他对百姓鈥湷绶缟薪桃远刂�鈥潱ā督�书路山涛传》）。所谓鈥溕薪题�潱�自然是儒家名教。党于曹氏的一派，他们不愿意与司马氏合作，但又怕有杀头的危险。于是他们一方面向司马氏低头，一方面又旷达放诞，不务世事。阮籍和向秀就是例子。据《晋书路阮籍传》称：阮籍鈥湵居屑檬乐荆�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卧为常。鈥濓�康被杀后，向秀应本郡计入洛阳。司马昭问他：鈥溛庞谢�山之志，何以在此？鈥澫蛐慊卮鹚担衡�溡晕�巢许狷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鈥潱ā督�书路向秀传》）

　　对于魏晋玄学之盛，也不能过于夸大，好像魏晋时期只有玄学。应该看到的是：玄学只是洛阳之学，而且只是洛阳第一流世族之学。洛阳城外无玄学，洛阳第一流世族之外，无玄学。洛阳以外，仍有儒家的传统地位。洛阳以外的士子，仍是读儒家传习的经书。

　　永嘉乱后，一部分洛阳世族渡江而东，装在他们头脑里的玄学思想也随之东渡了。《晋书路卫瓘传》附孙《卫玠传》记载：鈥湥ǐd）好言玄理。鈥︹�Λd以天下大乱，欲移母南行鈥︹�δ钙�涕从之。至江夏鈥︹�λ旖�豫章。是时，大将军王敦镇豫章，长史谢鲲，先雅重玠，相见欣然，言论弥日。敦谓鲲曰：昔王辅嗣（王弼）吐金声于中朝，此子复玉振于江表。微言之绪，绝而复续。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何平叔（何晏）若在，当复绝倒。鈥澪阔d，可以说是稍后于阮籍等人的玄学代表人物，他也从洛阳来到江东。东晋初年掌权的人物，如王敦、王导、庾亮，都是玄学中或受玄学影响的人物。

　　东晋一朝，玄风是相当盛的。王、谢等世族子弟，虽然大多没有哲学头脑，不能谈玄说理，阐述老庄，他们的生活情调却是正始遗风。梁朝时期，玄学似又一度小盛。《颜氏家训路勉学篇》称：鈥満侮獭⑼蹂觯�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鈥︹�︿┯诹菏溃�兹凤复阐，《老》、《庄》、《周易》，总谓三玄。鈥�

　　儒学传统地位的继续

　　关于魏晋时期地方上仍尚儒学，可从《晋书路儒林传》的人物大多是地方上的人得到启示，也可以此作为一种证明。

　　《晋书路儒林传》中的人物，都是地方上的人。他们来自：吴郡钱塘、巴郡临江、东海襄贲、会稽余姚、济南东平、济北卢县、高密淳于、上党、雁门、庐江潜县、弘农、东莞姑幕、鲁国、陈留、京兆、乐陵等地。他们教授生徒，有的有数千人；有著述，往往都是潜心儒术，家世好学。他们传经授业，在地方上都是很有影响的。范宣家于豫章，范宁为豫章太守。鈥溄�州人士，并好经学，化二范之风也。鈥澱庑┤寮遥�除少数为地方著姓，多数是鈥溂移垛�潱�能鈥湴财独值馈⑩�溓毙闹�述鈥潯！督�书路儒林传》，反映了地方上儒学之盛，是儒学的天下。

　　洛阳以外，地方人士要读书，都是读儒学经典的。在十六国的君主中，如刘渊的儿子刘聪、石勒、荷坚等及北魏的孝文帝，都是重视儒学的。在本卷有关章节中都有所反映。

　　五德终始思想在十六国时期又大盛起来。十六国的君主都信奉这一套，定服色，定德性，信灾异样瑞之说。石勒以赵承金（晋为金德），为水德，旗帜尚黑，牲牡尚玄。发生日蚀，石勒就避正殿三日，令群臣公卿各上封事（《晋书路石勒载记》）。前燕慕容携，也以自己为水德，承金之后，旗帜尚黑，牲牡尚玄（《晋书路慕容?载记》）。后秦姚苌，自谓是以火德承秦氏木行（《晋书路姚苌载记》）。姚兴以日月薄蚀，灾青屡见，降号称王，下书令群公卿士将牧守宰各降一等（《晋书路姚兴载记》）。

　　这是十六国中几个较大的国信奉用五德终始、灾异之说的几个例子。其他小国也都有这方面的记载。这些材料，说明了十六国时期儒学在北方中原地区仍是居有传统的统治地位的。

　　十六国时期的儒学是上承魏晋、东汉的。玄学在洛阳世族上层盛行起来了，儒家丢了洛阳这块地盘，但在地方上保存下来。

　　就是西晋玄学极盛时期，玄学也并未迈出洛阳一步，并没有能像《晋书路儒林传》所描述的那样，鈥湵鞲罄镏�经典，使宪章弛废，名教颓坏鈥潯Ｂ逖糁�外，地方上仍是儒家天下。当然，长期兵荒马乱之后，魏晋十六国时儒学不如两汉之盛，也是事实。

　　《北史路儒林传序》称：鈥湸蟮帜媳彼�为章句好尚，互有不同。鈥︹�δ先嗽技颍�得其英华；北人深芜，穷其枝叶。鈥澱庵盅Х绲牟煌�，与北方儒学渊源和玄学东渡有关系。北方的儒，来自十六国时期的儒，其渊源可以更上推到东汉。东汉儒是章句之学，传业者寝盛，支叶繁滋，一经说到百余万言。北学深芜，穷其枝叶，来源于此。南方儒学浸润着玄学精神。北魏李业兴作使臣去梁，向梁武帝谈到自己鈥溕傥�书生，止习五典，素不玄学，何敢仰酬鈥潱ā段菏�路儒林传》）。这说明北方儒学不受玄学的影响，而南方玄学之盛则会影响儒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