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时期章学诚

2016-10-08  | 章学诚 京师大学堂 应城 

  立志史学

  章学诚,字实斋,号少岩,原名文敩,乾隆三年(1738)生于浙江绍兴府会稽县(今浙江绍兴市)。父章镳勤于治学,循循善诱。章学诚幼时多病,资质鲁钝,记忆力尤差,“日诵才百余言,辄复病作中止,十四受室,尚未卒业四子书”。章镳于乾隆七年(1742)中进士,十六年受任湖北应城知县。十四岁的章学诚随父母去应城。这时,他童心未歇,尽管父亲为他延请擅长举业的塾师,可他不肯习作应举之文,而喜欢泛览群书,兴趣趋近于史学。他曾试图取材于《左传》、《国语》等书,改编为纪传体史书,名曰《东周书》,经营了三年之久,被馆师阻止而作罢。当时他“自命史才,大言不逊”。然而,基本功很差,“于文字承用转辞助语,犹未尝一得当也”。

  乾隆二十一年,章镳因故罢官,此后十余年辗转于湖北应城和天门(今湖北天门县)两县书院主讲,贫穷不能归乡,寄希望其子章学诚能够争取功名,而学诚年岁渐长,“稍知人世艰难,反顾其业,未有可以应世用者”,因此,他不得不走科举考试这条读书人的进身之阶。乾隆二十五年,他第一次赴北京应顺天府乡试,未举。隔一年再赴乡试,又被斥落,于是就学于国子监。他在这个京师大学堂读书期间,考试成绩仍常居下等,受尽蔑视与讪笑,但同舍诸生中也有曾慎、甄松年两人与章学诚互为相知。

  但是,这时的章学诚在学术上已有了独到之见。乾隆二十八年,他有两封答复甄松年的书信,表明了他在编修方志上的一些看法。其主要观点,一是志乃史体,所以“体裁宜得史法”,方志的编写应仿照纪传体史书,并提出“艺文”部分不能滥入诗文,诗文应另编文选作为志书的辅佐等建议。二是方志应当“可为国史取材”,所以必须“详赡明备、整齐划一”。为此,他提出地方上“平日当立一志乘科房”,以保存有关资料。三是编写方志应有所“创特”,“非苟然为者”,使之不仅为一邑之书,而“实为天下之书”。这些见解,是章学诚博览群书,大量参阅古今方志,并加以认真分析思考而形成的。章学诚确立了方志是一方全史的认识,具有很重要的学术意义,这使他在此后的修志活动中能够密切结合史学研究,为建立自己的方志学及史学理论开拓了广阔前途。接着,章学诚于乾隆二十九年参与《天门县志》的编纂;还提出关于修志的具体意见,题为《修志十议》。可以看出,他首先是在编修方志的领域里取得了较高的学术造诣。

  乾隆三十年,章学诚至北京第三次应顺天府乡试,依然落榜,不久便拜投翰林院编修朱筠为师,学写文章。朱筠与当时一大批著名学者过从甚密,使章学诚藉以结识了许多学界名流,开阔了眼界。其中戴震的言论对他震动很大,将一个如何治学、通过什么途径成学的偌大问题摆在章学诚面前。戴震是乾隆年间第一流学者,经学考据的大师,在哲学上也有创见,又是一位杰出的思想家。戴氏的治学途径是:“所以明道者词也,所以成词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必有渐”。这就是说,必须通过训释字句以解经,才能进而明道,即得出理论上的认识。戴震第一次会见章学诚,便以权威的姿态诲以这条治学途径,自称“予弗能究先天后天、河洛精蕴,即不敢读‘元亨利贞’;弗能知星躔岁差、天象地表,即不敢读‘钦若敬授’;弗能辨声音律吕、古今韵法,即不敢读‘关关雎鸠’;弗能考三统正朔、周官典礼,即不敢读‘春王正月’”。这一番议论,致使学识未深、一向疏于训诂考证的章学诚陷于矛盾与徬徨之中,自觉“我辈于四书一经,正乃未尝开卷,可为惭惕,可为寒心!”这种心情,明确表露于乾隆三十一年《与族孙汝楠论学书》中。是坚持原先“别出意见,不为训诂牢笼”的独自治学的道路,还是改弦更张,从事经史考据?章学诚必须作出自己的抉择。这期间,他经过几年的坎坷颠簸,“浮气嚣情,消磨殆尽’,不仅在科举考场屡遭挫折,就连研治学问的门径也一时茫然。乾隆三十二年秋,曾一度打算“屏摄一切,发愤为决科计”,但迫于生计,还是接受了修撰《国子监志》的委任。此后,生活重担越发沉重,乾隆三十三年,父亲卒于应城,全家十七、八口皆来北京,他只得写信请求老师朱筠帮助寻求编书之职,“此直生死之关,夫子大人,当有以援之。”其境遇窘迫的程度可以想见。

  乾隆三十六年,章学诚在编修《国子监志》中与诸位学官意见牴牾,很不得意,于是辞去职务。翌年,他在一封信中十分感慨激奋地申述了辞职原因,并引述唐代刘知几辞退史官之职,私撰《史通》的事例自勉,初步设想要“勘酌艺林,作为《文史通义》”。这是他第一次提《文史通义》的题目,可以推定是受到刘知几撰著《史通》的启示。

  早在《答甄秀才论修志第一书》中,章学诚就认为:“丈夫不为史臣,亦当从名公巨卿,执笔充书记,而因得论列当世,以文章见用于时,如纂修志乘,亦其中一事也。”这段话恰好言中,编修方志正是章学诚平生主要学术活动之一。乾隆三十八年,他应和州(今安徽和县)知州刘长城之聘,主持编修《和州志》,根据和州旧志提供的资料,广泛搜求文献,用一年多时间撰成四十二篇,并辑为《和州文征》八卷。这次编修方志的活动对奠定章学诚的学术基础作用很大。第一,在《和州志艺文书》的序例中,论述校雠学“循流而溯源”、“辨章百家,通于大道”的基本原理,形成了“天下之术业皆出于官师掌故”的见解,并影响了他后来学术思想的发展。在修志期间的一封书信中,章学诚自称“检点前后,识力颇进”,“思敛精神为校雠之学,上探班、刘,溯源官礼,下该《雕龙》、《史通》,甄别名实,品藻流别,为《文史通义》一书”。这里将“上探班、刘,溯源官礼”与撰写《文史通义》直接联系,不能不认为是有得于《和州志艺文书》的编纂和校雠学理论的阐发。第二,《和州志》的体例比较完善,设纪、表、图、书、政略、列传。虽然此后仍有改进,但基本轮廓已然形成。第三,各篇序例在解释这部方志的体例时发挥出许多创见,如对史表作用的阐明、对史书必须立图的论述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提出了关于考述史学源流的主张。

  据章学诚后来回忆,他二十三、四岁时就产生了史书“于儒林、文苑之外,更当立史官传”的设想,但仅在《和州志前志列传》序例中才将这一设想阐发为考述史学源流的主张。他认为,史官传的内容应当“申明家学”,“以书为主,不复以一人首尾名篇”,即不仅记述史家生平事迹,尤其应记述其史著的取材、编写、传布及后人攻习的情况。对于一代之史而有多家著述者,要“条别诸家体裁,论次群书得失,萃合一篇之中”。对于史馆聚众修书,则“尤当考定篇章,复审文字,某纪某书,编之谁氏;某表某传,撰自何人。乃使读者察其臧慝、定其是非,庶几泾渭虽淆,淄渑可辨,末流之弊,犹恃堤防”。这种写法,实际上已经打破人物传记的一般形式,成为考述史学渊源、作述家法的“专篇列传”。他批评以往的史籍没有这样的专篇,指出:“史臣载笔,侈言文苑,而于《春秋》家学、派别源流,未尝稍容心焉,不知将自命其史为何如也。”这种主张包含了倡导记述史学史、研究史学史的思想萌芽,是十分可贵的创见。

  乾隆三十八年夏,编修《和州志》期间,章学诚又与戴震相遇,就方志义例问题进行了面对面的辩论。戴震将考据学方法推及修志,主张方志应以考核地理沿革为务。章学诚批驳了戴震,指出方志应为一方之史,并非单纯的地理书,认为“考古固宜详慎,不得已而势不两全,无宁重文献而轻沿革耳”。还进一步提出“夫修志者非示观美,将求其实用”的见解。这场辩论,直使戴震无言可对,章学诚从而认清了对方虽然“经术淹贯,名久著于公卿间”,但却“不解史学”,并且“无其识而强作解事”。于是,他心目中这个权威的形象完全垮台,一扫原来的徬徨,大大增强了不趋从于考据学风、走自己治学途径的信心。

  这次编修《和州志》的活动,使章学诚经历了一次方志体裁、校雠方法和史学义例探索的实践,全面地提高了他的学术见识,在他一生的学术事业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可是,《和州志》因不符合新上任的安徽学政秦潮的意见,竟至全书告废,仅章学诚自己删存其中二十篇,名曰《志隅》。不久,他离开安徽还乡,于乾隆四十年秋回到北京,过了一年多的困居无为的生活。后来他回忆说:“甲午、乙未(即乾隆三十九年、四十年),则江南修志反浙而复入都门,学识方长而文笔亦纵横能达。”说明他本人对这次和州修志的重要作用也有很深的体会。

  一代大师

  乾隆四十二年(1777),章学诚曾短期充任定州(辖境约当今河北省定县、曲阳、深泽三县)定武书院主讲。五月应永清(今河北永清县)知县、挚友周震荣之聘编修《永清县志》,至乾隆四十四年七月成书。其体例与《和州志》最明显的区别就是立吏、户、礼、兵、刑、工六书。这“六书”皆为汇编档案簿籍而成,便于保存历史资料,但却不能成为具有特见的、精炼的著述,正如后来他自己所说的:“永清全志颇恨芜杂”。这促使章学诚继续对解决方志学术性与资料性的矛盾进行探索。此年,章学诚还著成《校雠通义》四卷,这是与《文史通义》相并称的重要著作。

  编修《永清县志》期间,章学诚在科举考场时来运转。乾隆四十二年秋,应顺天府乡试中举,次年中进士。但他自认迂疏,不具备做官的素质,始终未敢入仕。这样,《永清县志》成书之后,他仍然过着漂泊客游的生活,几年内穷愁潦倒、十分困苦。乾隆四十六年赴河南谋事不成,归途遇盗,行李及所存著述被抢劫一空。后来借朋友录存的别本重抄,但终不能复其全貌,其中《校雠通义》佚失第四卷,尤为可惜。出于生计,章学诚先后在肥乡(今河北省肥乡县)清漳书院、永平县(今河北卢龙)敬胜书院、保定(今河北保定)莲池书院主讲。在清漳书院,他向学生提出关于学习志向的策问:“举业将以应科目也,假使诸生亦已登进士第,无所事举业矣,遂将束书而不观耶?抑将尚有不能自已者耶?”他指出:“学亦不当专为举业。”这表明章学诚自己虽然很热衷于科举功名,但仍将学术研究作为矢志不移的抱负。在敬胜书院主讲期间,全家迁至永平,此后其家口常随其谋业地点的变更而流徙不定。乾隆四十八年,他客寓北京,身患重病,幸亏同乡邵晋涵将他接至家中,延医治疗,得以不死。邵晋涵是一位著名学者,自十几年前与章学诚相识后,两人意气相投,这次病中,常与论学,每至深夜。两人皆有意重修《宋史》,章学诚明确提出要将“以班马之业而明程朱之道”作为立言宗旨。此年,他的著述中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就是较为深入地从哲理上探讨学术源流和治学风格问题,写出了《言公》、《诗教》、《与朱沧湄中翰论学书》等重要论著。

  乾隆五十二年冬,章学诚谒见河南巡抚毕沅,受到厚遇,次年初即开局编辑《史籍考》,由章学诚主持其事。编辑此书是章学诚的一大学术志愿,目的是全面整理、总结历代史籍。但此举规模宏大,非一人所能胜任。此时依傍毕沅,人力、物力皆为充备,著名学者如洪亮吉、孙星衍、武亿等人均被邀请参与。除主持编辑《史籍考》外,章学诚还被安置于归德府(府治在今河南商丘市)文正书院主讲,他乘暇重新修订了《校雠通义》一书。经过这次精心更定,集中地表达了章学诚的目录学思想。

  在《校雠通义》中,章学诚将其目录学理论高度概括为“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辨章学术”就是要指明群书大旨,辨清图书所属的学术体系及各自的特点,“求能推阐大义,条别学术异同”;“考镜源流”则要求明了各门学术发生发展的来龙去脉,“使人由委溯源,以想见坟籍之初者”。他反对将图书的著录搞成徒为甲乙部次的登记簿,主张在“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基础上“部次流别,申明大道,叙列九流百氏之学,使之绳贯珠联,无少缺逸,欲人即类求书,因书究学”,并且考察古今载籍的“得失之故”。这实际上是将目录学提高到学术史研究的水平。章学诚对学术渊源作了深入的论述,明确提出:“后世文字,必溯源于六艺。六艺非孔氏之书,乃周官之旧典也。”此外还具体地分析了各家著述、各类典籍的源流,总结历代著录之书的得失,阐述了图书分类的方法,提出了“互著”与“别裁”等建议。“互著”就是将具备两种以上中心内容的书籍,分别在各类里互为著录,不避重复;“别裁”是一书中个别篇章另属其他学科的,要“裁篇别出”,著录于有关部类。这种建议完全是从考察学术源流的需要出发的,在编辑《史籍考》中他就力主采取这种方法。

  章学诚编辑《史籍考》及其在目录学上的研究,一方面扩大了他的知识面,使之对图书文献情况有一个全面了解,另一方面形成了一套条分类析、溯流探源的研究方法,从而推动了其史学创见的形成。乾隆五十三年《校雠通义》的修订与《史籍考》的编纂,标志着章学诚的学术思想开始进入成熟阶段,这种成熟首先是从目录学理论完成的。

  由于毕沅赴任湖广总督,章学诚随即失去文正书院讲席,携家离开河南。从乾隆五十三年下半年到次年上半年,他辗转于安徽亳州(今亳县)、太平(今太平县)、安庆之间,虽一时困厄,但学术上进展很大。乾隆五十四年四月十一日至五月初八,近一个月之内著文二十余篇,从哲理上探索学术史、治学宗旨、治学途径和学风问题,将自己的主张予以理论性的论证和阐发,其中《原道》、《原学》、《经解》、《博约》、《史释》等篇,皆为《文史通义》中的精粹。

  章学诚的哲学思想主要表现于对“道”、“器”关系的论述,他虽然有“道不离器,犹影不离形”的说法,但只是主张“道器合一”,而未能像王夫之那样明确指出“道”从属于“器”,也不像戴震那样径直地将“道”视为物质的元初状态,这说明他还没有完全摆脱理学唯心主义思想体系的束缚。但是,他将“先王之道”描述为随着社会组织与行政管理方式的发展而渐形渐著,并且哲理性地概括为“道因器而显”。这个命题实际上已将“道”置于发展过程中的被动地位,从而使他在考察社会史、学术史时得出许多具体的唯物主义看法,从哲理上论证了古时官师不分、治教合一,“政教典章、人伦日用之外,更无别出著述之道”的学术史观。“六经皆史”论便是这种观念的集中体现。章学诚指出:“六经皆先王之政典”,“古之所谓经,乃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于政教行事之实”,因此就实质而言,可谓“六经皆器”、“六经皆史”。这是“道器合一”哲理所推导出的必然结论。六经既然是实实在在的史,那么离“器”言“道”、离事言理便无当于六经之旨;六经既然不可视为“载道之书”,那么单纯训诂章句的治学途径也不值得倡导。章学诚提出:“史家之书,非徒纪事,亦以明道”,认为“事变之出于后者,六经不能言,固贵约六经之旨而随时撰述以究大道也”。这就是倡导一条以史明道的治学途径,而“六经皆史”论则为此提供了有力的理论依据。因此,“六经皆史”这个议论虽早已有之,但只有章学诚才赋之以精严的哲理与崭新的意义。

  与“道器合一”的观点相呼应,章学诚进一步提出了“即器求道”的认识论。这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从“求道”上看,这是治学的目的:“君子即器以明道,将以立乎其大也”。从“即器”上看,这是治学的方式:“学于形下之器而自达于形上之道”。很明显,这种认识论本身就是既反对烦冗琐屑、无关大旨的考据学风,又否定离器言道、空谈义理的宋学末流。尤为可贵的是,他把“即器求道”的认识论推拓发挥,指出“必习于事而后可以言学”,认为“君子苟有志于学,必求当代典章以切于人伦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于经术精微,则学为实事而文非空言,所谓有体必有用也”。这就从理论上阐发了学术必须经世致用的思想。总的看来,章学诚学术思想的主要特征,就在于既不盲从于考据学风,又避免陷入空谈义理的覆辙,而致力于独辟一条以史明道的治学蹊径,主张治学要有宗旨,学术必须经世致用。这些卓越的见解,乃是有其哲学思想作为理论基础的。

  乾隆五十四年秋,章学诚应知州裴振的邀请编修《亳州志》,次年二月撰成。他自己对《亳州志》十分满意,认为“近日撰《亳州志》,颇有新得……义例之精,则又《文史通义》中之最上乘也”。从此,他确立了方志立“三书”的体例,即志、掌故、文征各成一书,相互辅佐,志的部分体现作者的别出心裁,掌故收编一方典章,文征汇集一方文献,从而解决了方志学术性与资料性的矛盾。这样,章学诚的方志学理论基本成熟,其要点为:方志的性质为一方全史,既要成为一家著述,又应为朝史提供充备的资料,为此,方志必须立“三书”,以解决学术性与资料性的矛盾。按照这新的认识,章学诚对《永清县志》也重作删改,“稍赎十二年前学力未到之愆”。可惜的是,由于裴振离职,《亳州志》未能刊行,仅在《文史通义》中留存几篇例议。

  《亳州志》修成的当年,章学诚离亳州赴武昌,依附毕沅继续编辑《史籍考》,并参与了毕沅《续资治通鉴》的编纂。从乾隆五十五年至五十七年,《答客问》、《史德》、《方志立三书议》、《书教》等接踵而成,标志着章学诚已形成自己的史学理论体系。他的史学创见除考述史学源流的思想而外,主要的还有如下几点:

  第一,将史籍分为“著述”和“比类”的论断。章学诚认为:“古人一事,必具数家之学,著述与比类两家,其大要也。”所谓“著述”,是指那些自成一家之言的独断之学。“比类”只是资料的记录、整理和纂辑,“所次比之材可使著述者出,得所凭藉以恣其纵横变化”,两者的区别在于学术地位和学术功用的不同。没有独到的裁断,虽然“遵表志之成规”、“用纪传之定体”,还是不可称为著述。这个创见,使章学诚掌握了评论以往史籍的有力方法和论证自己见解的重要依据,正是基于这个观点,他声言“吾于史学,贵其著述成家,不取方圆求备,有同类纂”,同时也不完全否定考索与比类。在通史与断代史问题上,他之所以比较提倡通史,主要原因也是认为通史有二长:“一曰具剪裁,二曰立家法”,即客观上要求必须各有自己的见识与裁断。

  第二,对“史意”的标举。章学诚认为自己史学著述的独到之处在于“吾言史意”。他说:“郑樵有史识而未有史学,曾巩具史学而不具史法,刘知几得史法而不得史意,此予《文史通义》所为作也”。所谓“史意”,即指史家的撰著意图和宗旨,这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考察以往史家的意旨,“读其书、知其言,知其所以为言而已矣”,强调“读古人书贵能知其意也”。二是提倡“作史贵知其意”,就是要有一个学术宗旨,撰著目的。章学诚说:“史学所以经世,固非空言著述也。”经世致用应是史家的宗旨。针对当时支离琐屑、不求宗旨的考据学风,他指出:“学业将以经世,当视世所忽者而施挽救焉。”他以开辟新的学术风气为自己的目标。总之,章学诚标举的“史意”,就是“内得诸心,上通于道,古人精微由我而阐,后学津逮自我而开”。这对于史学批评和史书撰著提出比“史识”、“史法”更高标准的要求,是他在史学理论上的一个重要贡献。

  第三,改进史书体例的设想。我国古代史籍有多种多样的编写形式,体例的创新往往与史学思想的进步相辅相成,古代有成就的历史家,大多在史书体例发展上有自己的贡献。章学诚也不例外。他虽然未能得机会参修国史,但他从编修方志中总结出一套改进纪传体史书的设想。章学诚强调史表的作用,特别主张应立人物表以与传记相经纬;认为史书应将图作为一种必备的形式,与纪、表、志、传相并列;列传不但以记人为中心,还应有以记事为中心者;为方便读者,应编辑有类索引的“史篇别录”。这些具体方案就是吸取各种史书体裁的长处,加以变通,有机地综合一起,打破纪传体相沿已久的僵化格式,“因事变篇,不为常例所拘”,这是章学诚历史编纂学思想的中心内容。

  第四,史学总体观念。章学诚对各类史籍的研究具有全局性眼光,他指出:“有天下之史,有一国之史,有一家之史,有一人之史。传状志述,一人之史也;家乘谱牒,一家之史也;部府县志,一国之史也;综纪一朝,天下之史也;比人而后有家,比家而后有国,比国而后有天下,惟分者极其详,然后合者能择善而无憾也。”很明显,这是将不同记述范围的史籍视为相互联系的整体,而不是各自孤立看待。在这个整体中,章学诚要求史料由下而上地逐级取裁,而编纂上则自上而下地贯彻史法,形成一个“制度由上而下,采摭由下而上”的系统,其中州县方志是个关键环节,“今天下大计即始于州县,则史事责成,亦当始于州县之志”。这种从史学总体观念出发,把州县方志提高到应有的地位,是章学诚史学理论上的独特创见。

  对于史学理论的贡献是章学诚的主要学术成就,梁启超对此给予高度评价,他认为:“千年以来研治史家义法能心知其意者,唐刘子玄、宋郑渔仲与清之章实斋三人而已。”章学诚的史学创见,确是中国古代史学史的宝贵遗产。

  章学诚按照自己修史的原则,在武昌还主持了《湖北通志》的编修,除此,还编修了《常德府志》、《荆州府志》。修志过程中检验、修订和发展了自己的史学主张与方志学理论,使之更为完善。乾隆五十九年志事垂成,毕沅却因故贬职为山东巡抚。于是,不仅章学诚的志稿不被采用,他本人也不能不离开湖北。于是起身返回会稽。志稿委托他人校定,但终未刊行,仅章学诚自存一部分篇卷,尚可窥其一斑。

  章学诚还乡时已经五十七岁,离乡四十余年,历尽艰辛。家中没有什么资产,只是藏书甚富而已。但他并未从此居家过安定生活,不久又出游扬州、安庆、桐城等地,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寻取支持以便完成《史籍考》。这部巨著在湖北武昌借助毕沅之力,已完成十之八九,因毕沅贬谪而中断。嘉庆三年(1798),他在杭州靠谢启昆支持重新修订,编成三百二十五卷,但此书终于未能流传,仅有草创时的《论修史籍考要略》和成书时的《史考释例》二文以及《史籍考总目》留存至今。

  嘉庆五年(1800),章学诚因眼病失明,犹从事著述,嘉庆六年(1801)十一月逝世。他的重要著述《文史通义》在他生前的嘉庆元年已有选刻,但流传至今的最早刻本是道光十二年的大梁(开封)本。他在逝世前曾将遗稿托付王宗炎编校,其外篇目录与大梁本完全不同,内篇也有出入。1922年刻行的嘉业堂本《章氏遗书》收罗颇广,其中《文史通义》部分即依照王宗炎目次。1956年北京古籍出版社标点本《文史通义》,目次依《章氏遗书》,又补充几篇未见之文。这些资料是研究章学诚学术思想和生平事迹的主要依据。

  章学诚一生未仕,家中没有田产,一直靠充当幕僚、主讲书院、编书修志等谋生。几十年间四处奔波,寄人篱下。清代著名学者中如此贫困窘迫、颠沛流离的极为罕见。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他始终治学不辍,他曾说过: “学问之事,正如医家良剂……仆困于世久矣,坎坷潦倒之中,几无生人之趣,然退而求其所好,则觉饥之可以为食,寒之可以为衣,其甚者直眇而可以能视,跛而可以能履,已乎已乎!旦暮得此,所由以生,不啻鱼之于水、虎豹之于幽也。”这段话生动地说明章学诚是把学术研究作为一生最重要之事。

  乾隆嘉庆年间,考据学蔚成风气,那时“学问之途,乃出一种贪多务博,而胸无伦次者,于一切撰述,不求宗旨,而务为无理之繁富……”。章学诚独树一帜,认为“不思救挽,无为贵著述矣”。他专加研治举世不为的文史、校雠理论,自言“吾最为一时通人所弃置而弗道,而吾于心未尝有憾”,极力强调“君子学以持世,不宜以风气为重轻”。这种自觉的反潮流精神,是章学诚学术思想的可贵之处。

  不可否认,章学诚的政治思想有保守的一面,而在学术上却力求创新。作为封建时代的学者,章学诚的思想有很大局限性。他认为“程朱之学,乃为人之命脉也”,攻诋戴震对理学的批判是“害义伤教”、“谬妄甚矣”。咒骂汪中、袁枚更是不遗余力,原因是此两人有所谓违反封建礼教的言论和行为。在章学诚的著述里贯穿着维护封建道德、宣扬纲常伦理的思想,这种态度在当时著名学者中是很少有的。保守的政治思想往往影响其学术见解,如他强调史家必知史德时,便将“诽君谤主”作为历史著述的大忌;提倡成一家之言,而又告诫“学者慎毋私智穿凿,妄谓别有名山著述在庙堂律令之外也”。但由于章学诚一生颠沛流离,接触到社会的中下阶层,目睹政治弊端,晚年(嘉庆四年)曾以六篇书信向执政官僚提出改革吏治、改革科举的主张。这虽然仍出于维护封建统治,但毕竟是在积极地要求改革,与其挽救学风之弊的主张在精神实质上具有一致性。在学术上,章学诚力主创新,他提倡“运以别识心裁”的独断之学,强调“不可概以成说相拘”,声明“专门之学,未有不孤行其意,虽使同侪争之而不疑,举世非之而不顾”。论辩之中,颇有解放思想、著述者个性不受拘束的意味,这对后人的影响与启示是积极而深刻的,虽名不显于当时,但后来却被认为是封建社会末世的启蒙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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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时期章学诚》摘要:学诚能够争取功名,而学诚年岁渐长,稍知人世艰难,反顾其业,未有可以应世用者,因此,他不得不走科举考试这条读书人的进身之阶。乾隆二十五年,他第一次赴北京应顺天府乡试,未举。隔一年再赴乡试,又被斥落,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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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官僚资本的缘起及最初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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